濕衣服裹了半宿, 已經被體溫烘乾。
唐起是被一陣滑坡的碎石驚醒的,天剛蒙蒙亮,他看手上的錶針,已經指向清晨五點鐘。
這一宿唐起睡得並不踏實, 但凡周圍有一丁點兒風吹草動, 都會提高警惕, 睜大眼睛,靜觀四周動靜。
哪顆草在動, 哪顆樹在搖,他都會萬分戒備, 怕蟄伏著什麼危險的東西。
此刻, 唐起盯著滑落下來的碎石,穩了好一陣,直到沒有響動了,才緩緩爬起來。
由於抱成團縮了一宿, 胳膊腿又酸又麻,唐起抿著唇, 等緩過來勁兒,才小心翼翼探出去。
接著哐當一聲, 唐起猛地縮回腦袋, 只見一根黑色的短棍砸在跟前兒,正正好好落到唐起腳邊。
唐起遲疑片刻,彎腰去撿,掂在手裡有點分量,合金鋼材質的,屬於軍用的伸縮短棍。
他將手柄頂端擰開,裡頭是空心的, 竟倒出來幾根香,那種去廟裡拜佛時才會燒的香,還有火柴梗。
唐起滿臉問號,又在頂蓋里摳出張黃紙,疊得四四方方,非常陳舊,他怕撕壞,謹慎展開,紙上豎著寫了幾行字,內容是辰州漵浦縣西四十里有鬼葬山,其中岩有棺木,遙望可長十餘丈,謂鬼葬之墟。
唐起心頭一震,因為他和同學正是途經漵浦縣,進入山區,經歷迷路失散,再順著江河,野林,一路輾轉波折到此地。
黃紙的背面還有兩行字跡,唐起翻過來看,是一行李白的詩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。
讓唐起立馬聯想到昨晚的猿啼和輕舟。
但是抵達這座山之後,卻並未再聽見或看見一隻猿猴。
他往前邁幾步,擔心踩到水晶蘭,刻意避開,站在崖底,抬頭望,就見秦禾攀著一根鋼絲,不細看幾乎難以察覺,懸在幾十丈高的崖壁上。
「欸。」唐起大聲問,「你爬那麼高幹什麼」
鋼絲綁在秦禾腰間,她腳踩住岩壁,手上拽緊了,低下頭,看了半響。
她有點沒反應過來,這小孩怎麼在下頭
直到看見他腳邊幾處水晶蘭,才後知後覺地發現,自己爬上山頂繞了幾大圈,找到的方位正是昨夜安頓過唐起的懸崖。
唐起舉著伸縮棍問「這是你掉的嗎」
秦禾這才開口「是我的,先拿著。」
順著繩索,她徑直往下,行動非常利索。
唐起仰著腦袋看,像看雜技似的,秦禾吊住鋼索,與岩壁成九十度,然後橫著走。
唐起瞪大眼,心說好厲害。
就見秦禾橫著走到一處岩穴,穴口支出一小節方形狀的木匣子。
秦禾踩著岩穴,攀住木匣邊沿,躬身貓進去。
唐起卻驀地想起黃紙上那句岩有棺木。
那隻方形狀的木匣子,難道是棺材
唐起下意識倒退,不經意踩折一株水晶蘭,他連忙挪開腳,蹲下身去扶,在根莖處摸到密密麻麻的白色菌絲,黏了一手。
唐起第一次見這類全身潔白的植物,覺得新奇,也覺得稀有,所以小心翼翼的重新栽種,誰知竟從土裡拋出一顆骷髏頭,嚇得唐起一屁股坐倒在地,驚叫著往後蹬腿。
秦禾聞聲探出頭「怎麼了」
「死死死人骨頭」
秦禾頓了一下,命令「埋回去。」
唐起不敢,又往後蹬了一腳「這裡是鬼葬山嗎」
秦禾的頭縮進岩穴,沒搭理他。
「喂。」唐起大聲喊,「你來這裡幹什麼那個岩壁里是棺材吧」
秦禾依然沒回答。
唐起不泄氣,高聲質問「喂,你是不是來盜墓的」
終於,秦禾的聲音至高處響起「我是來考古的。」
唐起怔了一下,但很快得出判斷,她騙人。
既然會騙人,就不打算說實話,唐起想套話「你這張紙上寫,漵浦縣西四十里有鬼葬山」
「誰讓你隨便看別人東西的」
唐起被懟得理虧「我不是故意的。」
他還欲說什麼,突然一個東西從茂密的樹冠里躥出來,疾如閃電,唐起根本來不及防備,那灰棕色的東西已經撲倒了身上,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。
唐起唯恐又是什麼要人命的毒物,再被咬一口,就真的沒救了,嚇得連連閃避。
待看清那是只小松鼠後,手裡的黃紙已經被搶走了。
那是別人的東西,不能弄丟。
唐起趕緊爬起來追,小松鼠幾個起落蹦跳,往林子里遁逃。
松鼠行動敏捷,躥得飛快,唐起追得相當吃力,一個勁兒西闖,幾次差點跟丟,眼見距離越拉越遠,唐起一個猛撲,伸手去抓,剛摸到松鼠的尾巴,還沒逮住,結果整個扎進洞穴里。
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和樹葉覆蓋,唐起只拽下松鼠尾巴上幾根灰棕色的毛,就又被它給逃走了。
洞口不大,唐起本身瘦小,扒開藤蔓,貓著身子往裡鑽。
越往裡則越漸寬敞,唐起已經看不見那隻松鼠的蹤影,他在暗道里猶豫了不到一秒鐘,便毅然決然往前追。
走過彎彎繞繞,暗道里灌進陰風,唐起再度聽見呼哧聲,越來越響,似猿啼,來自前方。
唐起驀地駐足,原地打了個寒噤,難不成誤入了猿洞
他聽見潺潺水聲,還有微弱的幽光,或許出於好奇,鬼使神差的,唐起沿路往前,走得異常謹慎。
目光所及,是個巨大的岩洞,就像挖空了整座山體,腳下通地河,連接沅江支流漵水。
呼哧聲繞在岩洞之中,唐起整個人僵成石像,怔怔看著水中倒影,映出四周岩壁的畫面。
岩壁上鑿著密密麻麻的孔洞,像蜂巢,而每一個巢穴中,置放一隻方形木匣。
唐起渾身的汗毛豎起來,頭皮也陣陣發麻。
風聲刮進這些蜂巢似的孔洞中,嗚嗚哀鳴,似猿啼,成千上百,不絕於耳。
唐起轉動脖頸,如同生鏽般僵硬,只見遠處一條小船,緩緩飄在水面上,船舷掛一隻白紙燈籠,載著一個被白布遮蓋的逝者。
這條船,怎麼會飄進這裡
唐起下意識倒退,忽聞上空傳出動靜,他猝然抬眼,就見密密麻麻的蜂巢之間,從其中一個孔洞里鑽出來個人。
唐起魂都差點嚇飛,雙腿一軟,跑都跑不動,再細一看,認出秦禾。
兩兩相望,各受刺激,秦禾簡直不敢置信,眨了好幾下眼睛,確認不是錯覺。
這小孩兒,怎麼在這兒
再瞧河上飄得船隻,秦禾差點吐血,早知道就在靈船上睡一覺。
何苦爬一宿山路,找了半天方位,從絕壁之上吊下來,又在狹窄的穴道里爬了許久,差點卡在岩隙和棺木之間,好不容易掙扎進來,結果這小孩兒比她還先進來。
秦禾望了望小孩兒,又望了望地河之中靜靜飄蕩的靈船,心頭大罵我折騰個球啊
秦禾有點折騰不動了,乾脆坐在岩穴邊歇息,打眼看去,無以計數的岩穴內擱置滿棺箱,目測距水面二三十米往上,至高達百米。
她觀察近前的幾個岩穴,都有人工開鑿的痕迹,轉而才問「你從哪兒鑽進來的」
一說話,便有迴音。
她貓在幾十丈高的絕壁上,看唐起指了指身後。
秦禾的眉頭皺起來「我問你是怎麼進來的」
「我就是從這條暗道」說著他回頭,卻陡然愣住。
唐起瞪大眼,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的實牆,哪裡還有什麼暗道,他撲上去摸,去敲,崖壁實心的,連條裂縫都沒有。
唐起慌了「怎麼會呢地道呢我明明是從這裡進來的怎麼不見了是不是有機關」
秦禾依舊擰著眉頭,問他「你是怎麼找路進來的」
哪裡是他找進來的,唐起想哭,把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,東西被松鼠搶走了,松鼠躥入地洞,他就跟著鑽進來,結果仍舊沒抓住「但是我記得裡面的內容,回頭我再寫出來給你,對不起。」
秦禾聽完,不甚在意「不用你寫,我也記得。」
他看紙張陳舊,還以為對方保存了很久,非常重要。
現在聽秦禾一說,才如釋重負。
但是眼下,那條地洞突然憑空消失了,唐起驚慌不已,推不動,就想找機關,到處摸凸起的可疑石塊或凹槽。
「喂,」秦禾喊他,「小朋友。」
唐起轉過身,一副又急又懼的模樣,小臉兒慘白,看著特別可憐。
秦禾掏出鐵鉤,狠狠遭進岩隙中,用力撐了幾下,確定穩固了,自己吊著鋼絲滑下來,待雙腳落地,她解了腰間的扣鎖,任鋼絲懸在崖壁上,朝唐起招了招手,說「把短棍給我。」
於是唐起走過去,把短棍遞給她。
秦禾從裡面倒出三根香,劃火柴引燃,再豎著插進泥土裡。
盯著煙霧,唐起問「你是來幹什麼的」
秦禾盯著裊裊升起的煙線,目光上抬,直到定格在兩米高的崖壁上,她神色一肅。
唐起順著她的目光看上去,就見岩壁上竟雕刻著一副圖案「是壁畫」
壁畫大概五米長,應該是用鑿子直接刻畫,線條粗略的勾出一條江河,兩岸是高山絕壁,有飛鶴當空盤旋,空中掛弦月,所以是晚上。
然後整個五米長的江面上,飄著上百艘小船,都朝一個方向行駛,而每艘船上載一口長形箱子,不對,秦禾說「載的是棺。」
所有載著棺的船隻都渡往一座高峰,船頭上還繪了人物,個個長袍佩劍,井然有序地駛入地河。
壁畫末端提寫八個字
載魂之舟。
鬼葬之墟。
再無贅述,卻帶給人巨大的衝擊,秦禾怔怔看完,低喃「找到了,這裡就是鬼葬之墟。」
「這裡所有的棺材,都是他們一夜之間運過來的嗎」唐起看圖說話,震撼不已,「他們是誰怎麼會一次性葬這麼多人」
或者說,船上運的是空棺
但壁畫上說載魂,裡面就不會是空棺。
或者是戰亂天災才會出現如此大規模的安葬
也不對呀,這種葬法,在幾十米上百米的崖壁上鑿穴,再將棺材安置進去,實在大費周章。
唐起胡亂分析間,秦禾告訴他「是遷葬。」
她微微偏頭,去看唐起的耳背,那裡光潔一片,沒有紅腫,沒有牙洞,更沒有被草藥敷過的綠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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